【延平笔谈】茶韵飘香半山村

在延平区茫荡山深处，有一个山清水秀的村子，名叫半山村。别看村子小，名气却很大。村子后面有座铜钉山，海拔1083米，曾因高耸入云、常年云雾缭绕而被称为“云顶山”，载入明弘治《八闽通志》；自清及民国《南平县志》始易名“铜钉山”。

宋代诗人刘克庄（1187——1269）莆田人，同友游云顶山时有诗曰：“懒访半山云顶庵，且撑一叶泛溪南。花间渐觉同游少，桑下何曾作宿三。古人刘伶呼不醒，今无卫玠共谁谈。五千言是家人语，长笑诸家误注聃。”为这片土地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与底蕴。

铜钉山不仅是地理坐标的高点，更有滋养好茶生长的土壤。在嶙峋岩石间，缝隙留存的土壤透气排水，恰好符合茶树喜温、喜湿、耐阴的天性；茫荡山温湿的气候与常年不散的云雾，又为茶叶韵味的积淀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。

半山岩茶的辉煌，始于宋代。彼时的半山茶园，鼎盛期约有2000多亩，正是“延平贡茶”的核心产区，所产半山岩茶以卓越品质赢得帝王与士大夫的青睐。宋代乐史在《太平寰宇记》中，细致列出南剑州（今延平）茶叶的六大名贵品种：白乳、金字、蜡面、骨子、山挺、银字，足见当时茶产业的兴盛；延平宋状元黄裳在《茶苑》诗中以“莫道南芽非北苑，须知山脉是东溪”盛赞，将延平贡茶与名满天下的北苑茶比肩，并明确“半山岩茶”特指茫荡镇（时称茂地乡）半山村地带所产。至北宋，茫荡山盐膏茶成为闽北茶代表之一，《宋史》《归田录》的记载，更让延平贡茶在宋代茶史上的地位愈发坚实。

明以后，贡制虽有调整，半山古茶的地位却未曾动摇。洪武二十四年，明太祖下令“不贡闽茶”，延平半山岩茶仍是官方采办的重要茶品，明嘉靖《延平府志》直言“茶，南平半山岩者极佳”；清代周亮工在《闽小记》中补充“间有采办，皆剑津蓼地（今茂地村，时半山村属此）”，二者相互印证，勾勒出明清贡茶的存续图景。此间，岩茶的形制从饼茶改为散茶，工艺随时代演进；明中叶因武夷山茶农弃园，半山岩茶曾顶替武夷茶进贡，声名仅次于武夷；至清代，品类更扩展至绿、青、红三类，原料多取自铜钉山高海拔茶园，尽显持续发展的活力。

让半山岩茶更添传奇色彩的，是两段与历史人物深度交织的典故。相传明末清初，南明隆武帝于乱世辗转，经通天亭、外云庵、里云庵，终在云顶庵驻跸。庵中清寂，他与随行官员见当地乡民围坐品茗，对半山岩茶的醇厚风味赞不绝口。一日，于庵前空地闲谈，隆武帝即兴和郑成功一道提议与乡民共植茶树，以寄“国泰民安、茶香永续”之愿。君王亲自执锄挖坑，乡民们则争相递苗、培土、浇水，一株株茶苗在云顶庵前落地生根，成为君王与百姓共护这片土地的见证。或许就在那盏茶、那片新植的茶园间，乱世中的君臣与民众，暂忘烽火，共享过片刻安宁；而这些茶树，也因君王的亲手栽种，被赋予了别样的历史分量。笔者有诗为凭：“铜钉山麓印苍苔，隆武君王亲手栽。后有延平王种植，更增身价誉声来。”

民间更传，隆武帝离去时曾将宝藏隐匿山中：“上埂路，下埂路，中间一条路，谁能找得到（宝），能铺福建路！”，为这片山林蒙上神秘面纱。而云顶庵的香火鼎盛，亦与古茶、与延平王有关。宋至清四朝，顺昌、将乐、沙县及南平香客沿照口丁岩古道攀山朝拜；南明隆武年间，郑成功先率前军途经此地，见庵堂残破、心生感慨，遂令官兵与乡民携手，官兵沿山道手手相传转运砖瓦，乡民则负责修剪茶树、清理园圃，不仅让庵堂重焕生机，更将君王后来植下的茶苗养护得愈发茁壮。那古道上传递的不仅是建材，是人与山、与茶、与信仰的联结；那茶园里共护的不仅是茶苗，更是一份对太平康宁的期许、对历史的敬畏。

而半山村归属地几经变迁——从唐五代的芹哨里，到宋元的梅歧里，再到明清的梅西里，直至2002年划归茫荡镇照口村，则从侧面印证了这片土地与周边的经济文化联结，为贡茶的流通与传承，织就了厚重的历史底蕴。至今村中吴氏祠堂仍留有纪念郑成功在半山种茶，修云顶庵、静恩庵之功绩痕迹，留有攻打台湾战船模型与郑成功瓷像。吴氏族谱记载了半山村种茶700余年历史，十八世祖乐官公种茶经营茶叶积累财富，培养了10几个太学生，清末民初茶叶畅销茶商树叶掺假等。民国战乱，导致茶叶萧条，乡民便在这乱石丛中的茶山，套种柿子树，棕树，梨树，板栗树等，至今还有棕树、柿子树为证。

公元1973年，半山村为了生产、生活方便全村迁往照口村居住，茶山才得以保留至今。现在仍留有明代万历，崇祯，清代康熙，乾隆道光年间茶山转让契约五份，茶税十两银锭凭证等。半山村云顶山是茫荡山区域内的历史与自然景观结合地，以古迹遗址、佛教文化和古茶树闻名。云顶山（云顶庵遗址）始建于南宋绍兴二年（1132），曾用名寂照庵、半山庵，是佛教文化兴盛之地；明末清初，南明隆武帝曾驻跸此地，赋予其政治历史色彩。遗址现存残砖断瓦，古道遗迹模糊，仅余通天亭与宋碑“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”等遗存。

清代卢家元，乾隆四十四年巳亥举人，宝龟人（宝珠山），曾在云顶庵讲过学。也留有一首《同友游云顶》诗：“乘兴携朋到此游，溪回路转两悠悠。寺门半辟禅林寂，鸟道斜通梵刹幽。耸拔奇峯文鹄峙，盤旋石涧白虹流。阿谁识得登临趣，把笔诗吟最上头。”　

通天亭，木石结构，飞檐翘角，亭侧宋碑字迹苍劲，苔痕斑驳，与古茶树、怪石、古树共同构成自然与人文交融的景观。三座古庵遗址，外云庵、里云庵与云顶庵呈三角分布，现仅存遗址，香火鼎盛时期钟声可传至四方村镇。　

茶树，山道两侧分布着明末清初古茶树，树干斑痕如“无字史书”，新枝顽强生长，与历史传说（如隆武帝与郑成功种茶品茗）相呼应。为了还原昔日茶山容貌，今有半山村守茶人吴崇友等牵头，将荒芜茶山除去杂草，修剪古茶树，打造郑成功茶文化品牌，以吸引游人来此观光赏景，开展一日游活动。

文末笔者有诗曰：铜钉山上秀风光，古韵承传典故藏。昔日郡王留史迹，今朝胜景沐辉阳。残垣断壁溪桥静，古井岩茶岁月长。坐拥天然生态氧，桃花源里自芬芳。

（文/林明盛　说明：文中历史资料和图片均由吴崇友先生提供。）